香港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李輝,寫下一篇《國民教育科爭論中的邏輯錯誤》,聲稱學民思潮反國教的論証犯諸多邏輯謬誤.但事實是全不成立,反而他文章的論証,才真的犯下眾多邏輯和知識謬誤,特此指正.

一. 稻草人謬誤(Straw Man)

作者聲稱:

『國民教育服務中心及浸會大學的教學手冊並非「國教科課程指引」（以下簡稱「指引」），不能因為這個「稻草人」有問題就攻擊「指引」本身，更不能因為「稻草人」洗腦就證明「指引」是在洗腦。』

請讀者運用基礎的語文能力,閱讀作者引述的「例一」:

「但近日由政府贊助的國民教育服務中心及浸會大學當代中國研究院編製的《中國模式——國情專題教學手冊》，當中內容偏頗，嚴重扭曲民主概念，大力歌頌中共所謂『民主集中制』，赤裸地進行政治灌輸！此證明民間對國民教育淪為『洗腦教育』及成為政治灌輸工具的指控並非無的放矢。」

《民間反對國民教育科大聯盟： 全民行動 反對洗腦 呼籲市民「7． 29」上街聲明》

作者的舉「例」,哪裡出現過「指引」兩字?

或許礙於篇幅,才沒有引錄全段,原文的意思或許真的針對指引.但請大家閱讀原文全段,依然沒有「指引」兩字.

原文論証是:

『雖然，政府一直對外宣稱「德育及國民教育科」有充份空間讓教師選擇教材，並且可以討論敏感議題。但近日由政府贊助的國民教育服務中心及浸會大學當代中國研究院編製的《中國模式 - 國情專題教學手冊》，當中內容偏頗，嚴重扭曲民主概念，大力歌頌中共所謂「民主集中制」，赤裸地進行政治灌輸！』

姑且相信,作為香港大學副教授,他知道基礎邏輯學知識:邏輯學無法確認前提和結論是否真確(sound),是真是假,在於判斷論証是否對確/有效(valid),即前提是否支持結論.作者針對的,不是「洗腦教育」等內容是否屬實,而是聲稱對方犯稻草人謬誤.但事實上,《中國模式》手冊毋庸置疑是政府推動國民教育的子集,學民思潮以子集為證,抨擊集合(國民教育),而非李輝訛稱拿手冊抨擊指引:

前提:政府說國民教育不是洗腦 (有充份空間讓教師選擇教材，並且可以討論敏感議題)

前提:政府支持的國民教育教材在洗腦 (內容偏頗，嚴重扭曲民主概念，大力歌頌中共所謂「民主集中制」，赤裸地進行政治灌輸)

結論:政府所說(可能)是假的 (指控並非無的放矢)

聲明提出的論証,是邏輯上有效/對確的反證(歸謬法),沒有稻草人謬誤.是李輝歪曲對方論証,再行攻擊,聲稱駁倒對方,犯稻草人謬誤.

二. 不當預設謬誤(Fallacy of inappropriate presumption)

作者分別提出的巧合錯誤,混淆相關和起因,其實性質相近.

作者聲稱《中國模式》手冊是「個別例子」,「類似案例」是「明顯誤導公眾」.為什麼「類似案例」是「個別例子」?作者憑什麼得出以上預設?例如我說,看到孔慶東和李輝的言論,我懷疑內地學者的學術水平.有識者自當糾正我:國內有劉瑜,周濂,李澤厚,袁偉時,陳志武,易中天....所以孔慶東和李輝只是「個別例子」.

同理,作者要說得出,原來政府同時花了幾億,支助五六套公正,開放的教材,「個別例子」的預設才能言之成理 - 有嗎?他又無緣無故地聲稱『將來教協（PTU）出版的教材就可能不會被標籤為「洗腦」』- 此論証必須隱含前提,預設教協的教材將根據國教指引寫成,否則此說毫無效力.

作者1,2,3點的錯謬不止於此:

第一,在例子中,反國教者根本沒有/毋須論証指引和「洗腦」有因果關係,而是論証國教科有「洗腦」性質.就以作者援引的聲明為例,第三段根據政府國教科文件論証,第四段根據政府支助的教材論証,不存在因果關係.作者再一次紥稻草人.

第二,相關/先後不等於因果,不等於相關/先後就不是因果.只要論証有說服力,因果關係依然可以成立.作者空稱「兩者並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不少人用類似案例反覆論證「國教科必然洗腦」這一因果關係，明顯誤導公眾』.卻沒有列舉論証,解釋對方真的犯下輕率因果連結.空口說白話,不負舉證責任(burden of proof).

第三,事實上無論學民思潮,反國教大聯盟,乃至學者網民,都不僅針對所謂「稻草人」或「類似案例」,而是直接根據指引,得出國教不當或「洗腦」而反對.學者有龐永欣,曾榮光,許寶強等,網民有ldiot Hong,PCYK等,不勝枚舉.但聲稱「仔細」研究過反對理據的作者,無視對方論証,將反國教者都打成『針對「稻草人」的錯誤而對「指引」發動攻擊，終於成功對社會大眾「洗腦」』.犯下排除證據謬誤(Fallacy of Exclusion).

三. 混淆假設演釋法(Hypothetical deductive method)和以果證因

以果證因即肯定後項謬誤(Affirming the consequent).然而真實的經驗世界,沒有絕對正確,只有概然正確.判斷經驗世界的現象是否屬實,沒有絕對可靠的方法.包括假設理論是真的話,會產生什麼現象,如現象確實存在,則理論得到證實,是為假設演釋法,一直是科學家實證科學理論的方法,不是謬誤.

前提:如廣義相對論正確/如政府想洗腦 (如A)

前提:則光的路徑會受重力影響/則政府會支持洗腦教材 (則B)

前提:1909年,愛丁頓公爵拍攝日全蝕照片,發現星光位置的確受太陽影響而偏移/市民發現政府支持洗腦教材 (B)

結論:廣義相對論得到證實/政府想洗腦得到證實 (A)

由牛頓力學到量子力學,都是根據李輝所謂「錯誤」的方法來驗證的.

在此承認,我曾混淆兩者,得中大哲學系博士指正.現在由我薪火相傳,指正不懂科學哲學的港大教育學院副教授.

四. 錯用滑坡謬誤(Slippery Slope)

先看看兩個可靠的邏輯謬誤指南,對滑坡謬誤的定義和例子:

「認為如果對方接受C1這個命題，那麼他/她便要接受另一與C1有密切相關的命題C2，繼而要接受命題C3......最終會推衍出一個荒謬或無法令人接受的結論。這樣的推理犯了謬誤，僅當認為接受最初的命題（C1）便要接受其餘的命題（C2、C3......）是不合理的。」

http://philosophy.hku.hk/think/chi/fallacy-list.php

「動物實驗有損對生命的尊重。如果不尊重生命，即可能越來越容忍諸如戰爭及殺人等等暴力行為。那麼，社會將很快就會淪為戰場，人人都會時刻擔憂自己的生命。這將是文明的末日。為了防止出現這種可怕結果，應當立即宣布動物實驗為非法。」

http://article.yeeyan.org/view/65452/28581

再看看作者列舉的例二:

「此外，現時政府資助國民教育機構的準則欠缺透明度，只怕將來市面上絕大部分國民教育教材都會以政治正確及避談敏感議題為依歸。」

論証幾時出現過「一連串」可能性?作者懂不懂中文「只怕」是什麼意思?居然掩耳盜鈴,說「結果並不必然出現，結論自然有誤」?作者再次施展稻草人,將本來只有一個轉折的論証,隨心所欲詮釋為多個轉折,還有必然結論.

此為李文最難看地方.稍懂邏輯學,會看邏輯謬誤列表,都知道「A過去偷過東西，所以將來一定會偷東西」不屬滑坡謬誤,而是輕率歸納謬誤(Hasty Generalization).

根據「政府資助國民教育機構的準則欠缺透明度」,擔心以後國民教育只怕會有種種問題,背後尚有其他論証,聲明其他地方已經交代.這一段話本就是「此外」的附筆,另加「欠缺透明度」來佐證國教的問題,作者又再斷章取義,排除證據.

「加上過去政府贊助的內地交流團及國民教育活動均是『報喜不報憂』，只對國家歌功頌德，反映將來『德育及國民教育科』只是一種政治灌輸工具。」

有基礎邏輯知識,都清楚歸納只有概然正確,沒有必然正確,無礙論者提出全稱命題為結論.如人都貪生怕死,中國人都刻苦耐勞等等,不屬邏輯謬誤.如上述前提屬實(若不屬實,牽涉內容真偽,無關邏輯問題),則論証經過充分歸納,能有效支持結論,是強的歸納論證(strong inductive argument),在邏輯上毫無疑問.

五. 錯用不當類比謬誤(False analogy)

「教育界23條」見諸學民思潮於7月25日的《立場聲明：撤回國民教育科 只可推展國情教育 不要官方定義國民教育》.指國教指引和23條有兩共通點:現有措施也可照顧需要;條文非常含糊和模棱兩可.

對於前者,作者一字不提.至於國教指引是否「非常含糊和模棱兩可」,可以爭論.在政府宣佈抽起當代國情部分前,學民思潮一直批評指引的情感評估,「見到國旗要流淚」等訴諸感情的地方.而作者又空言「這不是事實」,沒有交代論証.

更厲害是作者主動給對手彈藥,稱法律有強迫性,指引沒強迫性.但事實是政府宣佈讓步前,國教的確有強迫性(教育局向全港官津直資學校發通函要求學校須於開展期完結後全面推行該科,見劉修妍《何故強制獨立成科？》).此強迫非彼強迫,但在類比論証上並不過份,司空見慣.兩者都欲強推而遭極大抗拒,是客觀事實.

結語

作者聲稱學民思潮「利用了社會大眾的深層恐懼心理和表面情緒反應而取得了成功」,或許是真的,但作者忽略恐懼和情緒背後可以有合理和正當的理由.我不在乎作者的感想,我們可以有不同立場,但必須服膺邏輯與事實.我在乎的是,一個港大副教授,邏輯居然如此膚淺荒謬,卻妄言邏輯攻擊對手,誤人子弟,罪難可恕.為什麼他會教育香港下一代,值得學界反思.

轉自:https://www.facebook.com/note.php?saved&&note_id=158456027626684